我七岁时，父亲病重住进医院，家里欠下一大笔债。母亲顾不上我们，只好把我和弟弟放在奶奶家照顾，母亲只在星期天才去看我们，然后带我们回家过一天。那晚，天很冷，弟弟受了凉好像要生病的样子，奶奶劝母亲不要走了，再住一晚，母亲说非走不可。母亲一手牵一个，拉扯着我和弟弟顶着刺脸的寒风，奔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我冻得不行，心里直怪母亲干嘛非回家不可。母亲背着走不动的弟弟在一个小水果摊前停下，掏出几毛钱，买了两只苹果，精神很不好的弟弟突然眼睛一亮，伸手抓住一只大的，一眨眼工夫将苹果吃得只剩一只苹果柄，然后吵着还要吃，我主动伸出苹果，弟弟狠命地咬了两口，母亲的泪水盈满了眼眶。那年头，我们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能吃上苹果。

　　回到家中，母亲拉亮灯，照亮厅堂一角探出头的一窝鸡，原来母亲只是为了家中正在“抱窝”的鸡才回家的。母亲说要是不回家，鸡妈妈和鸡宝宝全都会饿死冻死。母亲放下一只大澡盆，撒上泡软的米粒，把母鸡和两只出壳的小鸡放进盆里，老母鸡一边啄着米粒一边咯咯唤小鸡吃食，母亲牵着电线把灯泡放得离地面低低的，好给母鸡一家照亮，我和弟弟围着大澡盆看得出神，吃饱的小鸡躲在母鸡毛乎乎的翅膀下，不时顽皮地探出头和我们捉迷藏。

　　母亲特意找来一把干草，给鸡窝铺上一层厚草垫，又怕它们寒夜难熬，把鸡窝放在一只木凳上，以免触地受寒。做完这一切，母亲搂过我和弟弟说，鸡妈妈和鸡宝宝安顿好了，都睡了，我们也睡觉吧，在那个非常穷困的岁月，母亲温和的话语是一家人唯一的温暖。

　　以后的岁月，父亲再度重病，母亲瘦得风都能吹得倒，母亲从没有抱怨过什么，说话总是温和的。我见过母亲把我们穿小的洗白的衣服理得整整齐齐给乡下亲戚家小孩穿，我还在一次病中见母亲给要饭的女孩饭吃，还盛汤给她喝。母亲还为一只哺乳的猫做瘦肉圆子汤补身子。母亲再穷再苦都没有忘记将她一颗善良的心擦得雪亮给我看，我深信我一直很善良，我的善良是母亲给的，好像就在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