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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蓝(四)
(默音)

  一天,编辑部里的年轻女孩跑到他的家里来。因为杂志要改版,这个月他的稿子要增加十六页。她在居民区的迷宫里走了很久才找到他住的地方,她笑着说,你为什么不装个电话呢,真不方便。

  我不喜欢电话,他简单地说。其实最初是因为没有钱,后来是发现没有必要。他几乎不和别人交往,只是偶尔去阿成的酒吧,还有她的家,那都是不需要事先打电话约定的地方。

  女孩一路惊叹着参观他狭小的房间,房间很凌乱,摆满了画画的用具,日本原版的参考资料,墙上挂着他旅行拍的照片。窗台上的常青藤是暗蓝买来放在那里的。

  你这里真不错。最后,女孩居然下了这样的评语。她说完了公事,却还没有想走的意思。他只好让她坐在床边——他没有多余的椅子。

  他坐下来画画,或许是因为那个坐在床边看书的女孩的存在,他画得很不顺。心情开始烦躁起来时,有人敲门。他知道那是暗蓝。他去开门,在门口对她说,杂志社的人在里面。

  你不想让我进去吗。她站在门口对他微笑,手里拎着装了菜的塑料袋。

  不,我只是不想你误会。他让她进门,对抬起脸来的女孩没头没尾地说,这是暗蓝。

  你的名字很好听,女孩笑着说。

  她突然迅速地说,不,我的名字是安澜。说完,她自顾自地走到厨房里去洗菜。女孩乖巧地告别离开。

  那顿饭吃得很闷,他们都没怎么说话。

  新增的十六页画稿使他无暇顾及任何事。他在她走之前告诉她,这个月他不会有时间到她那里去。她低低应了一声,看不出情绪。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满脑子都是画稿的事。她有一段时间没来,而他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有多久。他画画,饿了就吃方便面,累了就洗澡睡觉,连胡子也一直没刮。当终于完成时,他在心里第N次地骂自己从事的行业,然而又隐约有成功的喜悦。

  他准备去杂志社交稿,出门之前张望了一下信箱,他发现里面有一封信,大约是水电帐单,他决定回来再看。

  到杂志社要穿过大半个城市,从杂志社回来时,天已快黑了。他回到家倒头就睡,数日来堆积的疲倦在这时铺天盖地般袭来。

  醒来时,天仍是黑的。他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他觉得头痛欲裂,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在发烧。他爬起来看抽屉,没有药,于是喝了点水胡乱睡去。意识陷入混沌前的片刻,他发现自己在叫她的名字。

  暗蓝。暗蓝。

  然而暗蓝没有再出现。直到他的烧退去,他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打电话。他走到外面,空气里已是夏天的味道。他找了一个投币电话给她打电话。他有她公司的电话号码,虽然从未用过。

  电话被某个悦耳的女声接起,又转到另一个人手中。最后,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他突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虽然他想问她,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来。虽然他想对她说,我很想念你。我生病了。

  她在电话那端喂了几声,他听见自己说,是我。

  她说,哦。听不出感情。然后她说,你看到我的信了吗。

  没有。他说。那封信。他突然记了起来,在自己交稿那天本来打算取出的信,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我看到有信在信箱里,还没拿。他对她说。

  你先看一下那封信好吗。她说,我想让你先看一下那封信。

  他忽然固执起来,说,我不看,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在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他听到她在电话那头屏息良久,然后她叹息了一声。

  就这样吧,她说,让我回到一个人的生活中吧。我已经太疲倦了,不想这样下去。

  你有权利做任何决定,他以自己最后的骄傲说完这句话。再见,不,不会再见了,暗蓝。

  我的名字是安澜。她轻声说,并且哭了。我不是你的暗蓝。不再是了。

  他走在街上,因为身体虚弱,觉得自己随时会倒下来。但他还是平安地回到了家。

  那封信已经用不着看了。他把信从信箱里拿出来,打算烧掉。终于还是忍不住,把信封撕开。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是你的暗蓝了。

  因为我真的已经很累。

  我想有个家,而你不能给我。我想拥有很多的爱,可我最终发现,我的手里是空的,你甚至不愿意用谎言来欺骗我——你只是需要我,而不是爱我。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是,那次手术,我在手术台上独自流泪。我是多想把孩子生下来啊。然而却不能够。我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我爱你,即使你只是需要我。但我累了。我没有力量继续维持这样寒冷又温暖的关系。我总是希望一开门能看到你,而你不来的无数个夜里,我只是一个人守着空房间。至少有个电话也好,但那不是你的作风。你只在想来时来,却没有问过我是否思念你。

  所以,请允许我离开。安澜

  他读了一遍。皮肤感觉到眼泪的温度。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哭过了。他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倦。

  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走进她温暖的房间了。那里的门已对他紧闭。他知道自己有选择的权利,他可以回去,对她说他爱她。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做不到,她和他一样清楚这一点。他做不到。

  尽管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真的爱她。

  他把她的钥匙和信——最初的二十九封,和这最后一封——放在一个小包里。他独自去了他们一起去过的海边,把这一切扔进了海中。海不动声色地吞没了这些。

  他仅有的感情。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感情残疾的人了,因为他甚至无法给他所爱的女子以幸福。他决定离开这个城市,到北方去继续他的事业。那边已经有几家杂志社向他约稿。

  走之前,他画了一幅画,作为杂志社要求的封面。那是暗蓝的海,和一个女孩寂寞的侧影。不知为什么,他想得起来的只有她的侧影,或许是因为经常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聊天的缘故。

  那本杂志近来销量很好,满街都能看到他忧伤的暗蓝色封面。他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想必她的头发又长了许多。而他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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