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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脚烛台的爱情
 

  (redbao)

  (一)

  又是深冬了,一年又一年,毫无新意。货架上的小东小西买的所剩无几,生意不错,虽不如倒卖军火赚钱,也还够养活奶奶、我和我的狗了。仰躺在店里的沙粒包包上,吃着一个放了几天的面包,天冷也有好处,不用放冰箱也可储存食品。“唧咕”就卧在我的脚边,显然它不喜欢我口中的东西,把硕大的头放在地上,四条腿全部爬平。

  “唧咕”是一条逗牛犬,有肉敦敦的身体和总挂着口水的大嘴。之所以叫它“唧咕”是因为它独特的撒尿方式,即抬起一条后腿,剩下三条小短腿哆里哆嗦地支撑着胖胖的身体,然后扭过头来用一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大概30秒钟后颤颤微微地放下后腿,你会发现,被它依仗的那个建筑物或植物上,只有一小点浸湿,很小。唧咕,只是唧咕了那么一点点而已。每次遛它都要看着它这样二十几次,不是因为要多占领地,而是它的十次还抵不上其它狗狗的一次。去年带它去打六联防御针,顺便看了医生,说它是前列腺炎。

  “唧咕”是在我家楼下捡来的,一定是因为病才被遗弃的。

  至今我的身体都很好,只是偶尔会起起口疮,感感小冒,生长了23年,我确信我是健康的。那么丢弃我的那个人或是那两个人又是为了什么呢?被奶奶养到15岁才知道奶奶不是亲奶奶,说长期出远门的爸爸没有,妈妈也没有。我是个孤儿,和“唧咕”一样。

  面包吃完了,弄了一身的渣。

  我的小店叫“孤品”,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只有一件,所以那种想要买成双成对或是更多个的人就来错了地方。开店的钱是奶奶毕生的存款,她没有儿女,唯我和她相依为命,真正的相依为命。

  门开了,有风吹进来,很冲的风。我抬头看,一个高瘦的身影遮住了门缝,然后他扭过身关上了门。背光的他定定地站了一会,是在浏览我这间小小的摆满货物的屋子。“唧咕”慵懒地瞟了他一眼,动也没动。

  他穿着宽松的皮衣,系着棕色和白色交叉的毛围脖。肩上挂着一个粗布的“红英”背包。

  “请问。”他的声音很厚重,甚至有些沙哑。我不得不费力地从沙包上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渣屑,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迈过“唧咕”走向他。店里的灯光很微弱,在灯下我看清他的脸。宽宽的额头,浓重的双眉,英挺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唇。洋气的男子。他的目光很平静,却有掩饰不住的冷漠。

  他也在注视我,用平静而冷漠的目光。

  “我想要一支烛台。”他说,没有语气。我点点头,到我店来的人大多是这样的,都有些孤寂的漠然。

  “这边。”我指给他,在靠墙的那个货架。他走过去,站在那里挑选。又有人进来了,再带进一阵冷风。

  给一个客人打好包装时他走到我的桌前,安安静静。看我收了钱,又找了钱,和客人客气地说了再见,他才把一支灰黑色的细脚烛台放到我的桌上:“我要这支。”

  我看了看:“标价58元。年底有折扣,46元。”

  “请帮我包起来吧。”

  “好。那您挑一款盒子和包装纸。”

  他扫了一眼我身后:“那个黑色的盒子和黑色带银边的纸。”虽然我也很喜欢这样的搭配,但不得不礼貌的地问:“您是送人吗?新年的礼物是不是太严肃了?”

  他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抽动,看我的目光更加的尖锐。

  “我想这是我的权利吧。”他冷冷地说。

  “是的,我只是提一个建议。”他的格格不入让我烦躁。

  打好包装,我说给我66元,包装要加收20元工本费。他递过钱,低低地说“谢谢。”。

  (二)

  奶奶近来总是咳嗽,布满褶皱的脸因此憋的涨红,眼角总是涌着泪水。停了一天的生意,我硬拉着她去了医院。

  “人老了就是不中用,耽误了孙女的工作。”奶奶在医生面前颤颤地说。我的泪就不知不觉地滑落了,心里刺刺地疼。奶奶的背已经驼了,瘦小的身体和满头的白发让我恨死了自己,要不是我的成长,她怎么会如此的衰老。

  医生把我叫到一边,说奶奶得了肺癌晚期。

  我盯着医生的嘴,看他不停地说,不停地拍拍我的肩膀安慰,可是我什么也听不见,耳里全是芒音,呼吸不顺,哭不出来。

  当我清醒的时候,我们坐在医院的走廊里。

  “可可,奶奶没事。”她慈爱地熟悉的笑容让我顿时瓦解了。怎么会是她来安慰我,明明是应该我去隐瞒病情安慰她才对的啊。怎么会没事,我相依为命的老人得的是绝症啊。可是我该怎么做呢?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奶奶住院了,就算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挽留她的生命,我欠她的远不止这些。

  她说:“可可,别再浪费钱了,你挣点不容易啊,我老了,迟早有这么一天……”

  她说:“可可,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奶奶没本事不能陪你了……”

  她说:“苦命的可可,我的孙女……”

  医生说:“能坚持一天是一天的福了。”

  我只会哭,本以为坚强的我,只会不停地哭。

  (三)

  为了给奶奶治病,白天我必须要努力地挣钱,“唧咕”好象也看出来了,开始学会向顾客们摇尾巴,还经常耍一些小把戏,既翻翻笨拙的跟头。

  他第二次来的时候下了雪,开门时带进来一地雪花。

  我还记得他,冷俊的那张面孔。店里已有几个顾客,显得有些挤。

  “想买什么?”我迎上去问。他穿着带帽子的羽绒服,宽大的牛仔裤和褐色的宽头皮鞋。还是这个洋气的男子,却没了上次的冷漠,甚至微笑得很迷人。

  “来看看你。”他的声音依然是厚重而沙哑的。我被他的话说愣住了,这种感觉就象一个熟识的朋友,很温暖。

  “生意还好吧?”他抢在我前面说,依旧温存地笑。

  “好。”我不得不如他那般浮上笑靥。

  “还记得我吗?”

  “当然,66元买走了我的烛台。”

  “那次心情不大好,你不介意吧?”

  “呵呵,为了报复,我多收了你10元钱。”

  “啊?”他夸张的挑起眉毛,“我们两清了。”

  他叫杜宁。26岁,在美国留学,这次是假期回国。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在他的家里,离我店不远的那个小区。

  “你自己住?”

  “恩。”他不自然地应“要喝点什么吗?”

  “不了,我坐一会就走,要去医院看我奶奶。”

  “哦,严重吗?”

  “肺癌晚期。”

  “吉人自有天相。”他惋惜地看我。我说是,我相信。在他的床头我看到了那个细脚烛台,显然是没用过的,孤孤单单地立在那里。

  “原来你买来是自己用的?”我拿起来端详。

  “恩。”竟然一下他的眼中就有了忧愁,我断定这是源于这个烛台。“可可,你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他是在故意转移话题,而这个话题又使我陷入了忧虑。

  我要走了我说。他定定地看我,一脸的疑问。我也看着他,心竟会疼痛,好象我们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我下周就回美国了。”他拉住我的手。

  “恩……”事情发生的太快,我来不及反应。但是我知道他给我的吸引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开始了。

  “会来送我吗?”我们好象认识很多年了,他自然地轻轻地拥住了我,多么温暖的怀抱,我默默的叹。和男友分开一年多了,很久没有这样依恋的感觉了,我无可救药地贪婪地倾听他的心跳,眷恋着那能感到脉搏跳动的双臂。从小我就渴望象别的小孩一样被拥抱被亲吻,但是除了奶奶,我什么也没有。长大了,有个男人说我很美说想吻我,他这么做了,我第一次知道被人爱是什么,然后他又说他要我,呵呵,他也这么做了,除了最开始的那撕裂般的疼痛外,我第一次知道了做女人的快乐。那个人就是在去年和我分手的男友,因为我们彼此都发现我们之间除了欲望根本就没有爱情。

  杜宁吻了我,我们都微笑着,然后他说再见,我说再见。

  (四)

  奶奶的病情有所缓解,脸色也好了一些,这让我高兴不已。

  “可可。”奶奶用骨瘦如柴的手抚摩我的头,“该找个男朋友了。”

  我给她削苹果的手有些颤抖,这让我想念起杜宁。“奶奶,等您好了再说吧。”我爱上了只见过两次面的那个男子,那个和我一样若喜若忧的男子。我把一块果片送到奶奶嘴里,“我就想陪着您。”这是真的,爱情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支撑幻想,偶尔盼望却不可及的东西。相比之下奶奶的疼爱更让我感到踏实。

  我想杜宁,说再见那天到现在已经三天了,他没有来我的店,我没有他的电话,他也没有我的,他就象生活在虚幻里的人。

  看着奶奶安详地睡熟,我悄悄地离开。还要到店里领没吃晚饭没撒尿的“唧咕”。很疲惫地走,隐约地看见店门口有个身影。

  是杜宁,他坐在台阶上,耷拉着头。

  “怎么了?”我站在他面前,他顺着我的脚往上看,一直看到我的脸,然后他伸出手,握住我的。眼中竟然是泪。我顺从的跟着手的牵引坐在他身边,“能告诉我吗?”我爱怜他的泪。

  “可可,我爱的人死了。”我看到他的另一支手里是那个灰黑色的细脚烛台。他爱的人,我早该知道的。

  “我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火化了。”

  “别难过。”我似在自言自语般。

  “也许我不出国她就不会……”

  “她死于?”

  “火灾。”

  “瞧,和你没有关系。”我该死的冷淡,我不想,却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嫉妒那个死去的灵魂。

  “她是你店里的常客,曾经买过一个和这个一样的烛台。”

  我在记忆中寻找那个身影,很容易的就找到,原来是那个美丽快乐的女子,我怎么会把同样的烛台进了两个。

  “为了纪念她?”我看着他,忍不住自己的泪水,自私的泪水。

  “是。”他转过脸来,把头放在我的肩上。

  “我来接我的狗,如果你需要,可以到店里说。”我推开他的头,站了起来。他不爱我,而我却在短短的几天就爱得一塌糊涂。他有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而我,什么都没有。

  好的,他说,跟我近了屋。

  “唧咕”还是一脸的懒洋洋,爱搭不理的晃荡了几下尾巴。我抓了把狗粮放到它的饭盆里,然后小心的在里面拌上治它病的药。

  “可可,你很象她。”杜宁缓缓地说。

  “唧咕”我问。我知道他说的不是。

  “不,是我的女友。”

  “不!就是唧咕!!”我突然推翻了饭盆,气急败坏地叫:“我和唧咕一样,没有爸妈,我和它一样只依靠一个毫无关联的人养活!”我“哇”的哭了出来,所有的委屈,积压了多年的悲伤一并发泄出来。“我是孤儿,已经很惨了,你为什么还要找到我来做你死去女友的替身?你的拥抱,你的亲吻,全是她的!那么我呢?”“唧咕”跑到我的身边用柔软的舌头舔我的手。

  杜宁呆在了原地,半天,他看着我哭。

  “对不起。”他还是说了出来,我讨厌这几个字,那只能再一次说明他的吻和拥抱与爱无关。

  “不用。”我说,停止哭泣,“我会忘的。到是你,也要学会释怀。”我礼貌地坚强地笑。

  (五)

  杜宁回美国的头一天来找我。

  “我想去看看你的奶奶。”

  那次发泄以后我很后悔,毕竟他也是痛苦的,毕竟我是自作多情的,所以,调整了一下情绪,我添上了一抹歉意的笑。

  “她身体好多了,别耽误你的时间了。”

  “你还生我的气吧?”

  “怎会?”

  “真的?”

  “真的。”

  “那就带我去,我们不是朋友吗?”

  “这样啊,”我耸耸肩膀,“好!”

  ………

  奶奶欣喜地打量着杜宁,她一定以为他是我的男朋友了。

  “孩子,我家可可命苦,你要好好照顾她。”奶奶眼含热泪地说,我不好意思地刚要反驳就被杜宁抓住了手腕:“好的奶奶,您放心吧。”他的善良感动了我,我知道他是为了让奶奶开心,可是,这个谎言太大了。

  杜宁飞回美国了,他还要上一年的学,我想每一个置身海外的人都想在那里发展和立足,就算再回来也是荣归故里。蹬机前他把那个细脚烛台送给了我,我说是纪念吗?他笑而不答。当他背影消失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忘记。

  (六)

  每隔一周就会接到杜宁的信,只言片语,说说学习,说说校园生活。后来我们就在网上闲聊,只要我从医院回来就会上去看看,有时他在等我,有时我等他。

  “你在?”

  “在。刚来。”

  “我也是,奶奶还好吧?”

  “今天做了化疗,很痛苦。”

  “别伤心。”他发过来一个微笑的小人。

  “不伤心是不可能的。”我有些哽咽:“杜宁,我真的快抗不住了。”

  “我回去陪你!”

  “那怎么行,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

  “可可,坚持住啊,为了奶奶。”

  “好。”

  (七)

  “我刚刚下课,今天是清明,我想起了……”

  “我知道,我为她烧了纸。”

  “可可,其实我不想提起,只是心里……”

  “恩,我知道。”

  “你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

  “可可。”

  “恩。”

  “奶奶好吧?”

  “还是老样子,头发越来越少。”

  “代我向她问好。”

  (八)

  “天和暖了,北京到处飘飞柳絮了吧?”

  “是啊。”

  “我的学业快完成了,很想回去。”

  “你不想留在美国?”

  “留下给黄头发蓝眼睛刷盘子?我不。”

  “可是你为什么出去?”

  “学习一种外来文化,我用得着。”

  “听起来有道理。”

  “可可,回去我陪你去看奶奶。”

  “她又会误会了。”

  “什么误会?呵呵?”

  (九)

  “都到夏天了,你毕业了吗?”

  “过几天我寄戴流苏冒的照片给你啊。”

  “恩,臭美。”

  “很多天都没上网了,你好吗?”

  “店里忙。奶奶的状态也不好。”

  “我知道,我想到了。”

  “杜宁,我想哭。”

  “恩,哭吧,如果我在,我会听你哭一夜。”

  “我觉得好难啊,奶奶,店子,还有你。”

  “我。”

  “你。”

  “我知道。”

  (十)

  “在干吗?”

  “听天气预报,明天大风降温。”

  “打西边来的冷空气?”

  “打美国来的。”

  “是不是把我的照片放在桌子上拿钉子钉?:)”

  “你真聪明。”

  (十一)

  奶奶的病毕竟是绝症,坚持了不到一年,就离开了我。在奶奶的墓碑前失声痛哭,“唧咕”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我,我们还要继续着相依为命。

  收拾奶奶遗物的时候,我看到了奶奶捡我时的那个包裹,漂亮的缎子襁褓,里面是一封短信:“孩子叫可可,因种种原因无法抚养,请好心人疼她爱她。”

  种种原因?这里的种种又包含了什么?我不屑地把信撕得粉碎,我是奶奶的孩子,没有其他种种。

  不但没有忘记杜宁,反倒更加爱他了,他就象我的一个寄托。有时我甚至会幼稚的认为他也是爱我的。我经常会握着烛台发呆,想他的她,她的死去,他的拥抱,他的哭泣和微笑,他对奶奶的善意谎言,他在网上的叮咛和宽慰。他本是不属于我的,但却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在网上把奶奶去世的消息告诉了杜宁,他传过来一首动听哀愁的歌,说:天堂中的她会听到的。

  天又开始冷了,小店里人来人往,生意不错,足够养活我和我的狗。

  “唧咕”的病好多了,可以象其它狗狗一样的把树尿湿。

  有点闲,抱本杂志在沙包包里看,肚子不饿,但习惯性的在手边放上一袋饼干,光看着都很好。忽然门被推开,跟随的还有一阵冷风,我抬起头,看见高瘦的身影,因为背光所以看不清面孔。

  “请问,有灰黑色细脚烛台吗?我要58元的那种,大概打完折扣应该是46元,你替我包装一下,收10元就行了,这次我没有惹你生气。”他一股气的说完。

  于是,反应迟钝的我半分钟后已经在他温暖的大衣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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