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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绳
 

  (永昌)

  我梦见自己赤身裸体,跳跃着抓摘树上青翠的树叶。你拿着一根黝黑的树枝,胸口挂着两片树叶而来。你的手中拿着风干的树皮,一缕一缕的在你的身前攒动。那些日子,我的记忆里总是很低下,无法记住我们走过的小路和树林,于是我选择了结绳。你每天无怨无悔的采摘丰盈的树条,在水中蘸过,在背阴的地方风干,然后剥下树皮。

  树皮的柔软和今天的文字一样,但是它有自己的味道和表情,我能读出来。每次抚摸,我都能听见树皮轻轻的叹息,从它皱结的纹路。没有生命了,有了灵魂。

  那条河流,河流上的一条跨河的树木,让我们停留在河边的森林。我知道河流的另一面是荒蛮之地,有长长的大虫、凶狠的花斑豹、调皮的猴子…但是我不害怕,因为我们和它们之间有一根木头。一根木头和一条河,可以驱逐恐惧。

  你总是在从我身上爬起的时候贴着我的耳朵:大虫可以过来的,大虫可以渡水。你的大虫已经过来了。

  可惜,那个时候,你说的语言我听不懂,你嘶哑的嗓音在你的舌头间流窜,你的齐腰长发遮住我们。

  我们住在树上,还和猴子来往,互送果实。起床后,我的工作就是蹲在树上,看太阳的脚步跨过河流、跨过我们存身的森林。我还能看见你在草禾间出没,挂着晃来晃去的树叶,搜寻我们谋生的草籽、鲜嫩的水果。

  每次,下雨了,我就开始结绳,躺在你的怀里。大的表明我们还活着,迎来了太阳;小的表示今天下雨了,我们依偎在一起。

  结绳,是无声的契约。结绳,也是我所有的工作。

  我不能告诉你,我喜欢隔壁的猴子。她有美丽的眼睛,经常在你不在的时候,给我香蕉和苹果。香蕉和苹果,是我结绳中无法拼出的词汇,但是它是一种存在,可以照顾我饥肠辘辘的肚子。

  一段日子,我不再依树而望,看你在太阳下孤独的身影。我和隔壁树上的猴子眉来眼去。有时间,仅仅为了生存,就有很多哀怨的故事。

  风吹动我挂在树上的树皮结,簌簌的响,和蛇吐信子一样。

  那个时候,我还不能直立行走,每天佝偻着腰。我是注定不能站直的,因为我不愿意进化。我能看见瘟疫沿着太阳光线从底格里斯河出发,一路上摇头摆尾的样子。

  贪欢,就是我的接口。我和那个猴子搂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你已经回来了。天空下着大雨。下雨了,你自然要回来,让我在你的怀中结绳。

  你凄厉的喊声惊起所有在雨天安睡的鸟,它们叽叽喳喳的盘旋着,在森林的上空。它们的杂音,没有掩盖住我的惊慌。杂音,永远是杂音,包括在梦里。

  你不能听见我内心的恐惧,关于安逸、死亡、太阳、空气、水、对面的猴子、远处的草禾、流动的水。我的内心也是一个社会,你不知道。

  结绳,成了我心中社会存在的形式。我也没有办法告诉你,因为能够表达我情感的语言在亿万年后才出现。我只有结绳。

  那天,我结了一个大大的绳结,挂在树上。我知道契约总有到期的时间的。

  我跟着你去草禾间搜寻食物。我那了一根树皮,我们每次见到一个可口的食物,我就打一个结。我自己每次搜寻到一个食物,我就打一个结,你搜寻到一个,我依然打一个结。

  我发现我比你有力气,这个从每次背回的食物的多少、轻重上得到体现。后来,你干脆不去寻找食物了,因为我们存储了太多的食物。挂在树上的食物开始腐烂,腐臭的气息驱走了隔壁的猴子。

  你叉腰站在树上,看着那群猴子扶老携幼的离去,嘴角挂起得意的笑。你的笑,是一把尖刀,划破我的内心社会。我开始拿起尖尖的树干,在长满草禾的荒地上画一个一个很大的绳结。我每天都画。

  划过的土地,不再长草,一些鸟开始在上面游戏,甚至从河对面叼来一些种子,丢在上面。那就是后来的庄稼。我无意中为人类找到了存生的食粮。可是,我自己经常陷入饥饿中。我蹲在树上,看着远方,想着那只流浪的猴子。有时间,饥饿击倒了我,有时间我打倒了饥饿。

  后来,我决定去寻找那只猴子,因为香蕉和苹果。临走的那天,我在你的怀中对满天的星星,摸摸索索的打着结。你的眼中,长满了忧郁,是树下流动的河。

  我走的那天,你还在酣睡,你选择留下。我也为自己选择一个最终的归宿。我知道你大眼睛是故意闭上的,我还是选择了离开。

  我佝偻着腰,喘着粗气,蹒跚的走过茂密的茅草路。我能感觉到你站在树上的目光,盯着我的后背,是两个太阳,将我炙热的烘烤。

  天空一片蔚蓝。我的肩上是一串你为我晾好的树皮。

  我没有找到那个猴子。我在跋涉中挺直了脊梁,而且在风吹日晒中,练就一身强健的身板。我身上的绒毛急遽的消退,丢失在河边、丛林中、山岩上、野地里。我已经逐步丧失在树上生活的功能,因为对那只猴子的挂念,我变得多愁善感。

  树皮在肩膀上打成的结很美丽,很多夜里,我将你长长的头发打成结,和我肩膀上的树皮结一样。

  我最终在寻找中迷失了自己。一次,我在渡过一条河流的时候,恰好上面的洪水爆发,我就被卷走了。我听见自己的头颅与沙石亲密的亲吻,在让我窒息的水中。

  醒来的时候,我看见一只方舟,上面站着两个没有绒毛的人,一个人胸口缠着肥硕的树叶。我只能记得树叶,这个时候,我发现肩膀上的树皮结没有了。我晕了过去,我的肩膀上的结没有了。

  闭上眼睛的瞬间,我看见他们向我招手。

  和他们生活的日子,我开始利用喉咙,嘶哑的表达什么。

  他们的恩爱,让我在残存的记忆中看到你的长发,打成结。

  他们是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他们在平地上搭棚而居,采摘树上的果实或者用火煮熟了一些小动物的尸体来吃。那些经常在我身边奔跑的动物,在被煮熟后,味道是那么鲜美。

  我尝试着拒绝这样的食物。但是,饥饿每天都袭击我。我屈服了,我出来不就是为了不再饥饿么?

  我决定回来找你。我已经学会了制造食物,可以让我们生活得更好。我们要脱离那棵树。我们一辈子的梦想,不就是脱离那个曾经让我们安全感的地方么?我要让你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用尖利的竹片刮去我身上的茸毛,那种钻心的疼痛,让我晕了过去。但是,醒来在水边,看见自己鲜亮的血管,我泪如雨下,原来,我也可以很美的。

  爬上熟悉的山岗,远远的,我看见我们居住的那棵树。我才想起,很久了,我没有想过那个猴子,那些香蕉和苹果。我想着你,你胸口的两片树叶你在草禾间奔跑的身影。

  你还能认出我么?一个不再浑身是毛的猿人,一个知道杀害动物谋生的男人?我的肩膀上,有他们送给我的弓箭,很锋利。弓弦曾经在阴暗的角落浸泡上很长的时间。

  走在熟悉的荒野上,我才发现我不再佝偻,而是伸长了腰,摆动四肢。

  我厌倦趴树,所以我径自得走到树下。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和我们吵架那天一样。我看到一树的结,是盛开的花朵,缠绕在树的胳膊上。大大小小,拥挤在一起,在风中,是喧嚣的语言。

  转过树,我看到你的身体,悬挂在树上,风干了。风干的尸体,手从胯下串过,抓着树皮,扭曲着,是一个巨大得结,在风中摆来摆去。

  我仰头倒下,我能听见后背上的箭矢戳进身体的声音。

  醒来的时候,我压着书。《周易·系辞下传》:”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汉朝人郑玄,在其《周易注》中也说:”古者无文字,结绳为约,事大,大结其绳;事小,小结其绳。”李鼎祚《周易集解》引《九家易》中也说:”古者无文字,其有约誓之事,事大,大其绳,事小,小其绳,结之多少,随物众寡,各执以相考,亦足以相治也。”

  风吹过窗台,窗帘飘动起来。

  两片树叶,在窗影中晃动。桌上,一壶酽酽的茶。床上,一个失梦的人。窗外,一个谣言、非典、瘟疫、贫穷、罪恶、战争统治的世界。

  我扭曲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打算将自己打成一个结,一个不能解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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