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凉.吴 2002-09-09发表于论坛
 

与风说

  羞颜生于乾隆四年,那时候爹已经是进士,准备去考京科。娘是邻村李庄李员外的二女儿,娘是这世界最疼羞颜的人了。芒生是羞颜的弟弟,小羞颜两岁,生于乾隆六年。一家四口住在杭州城外的周村,生活安逸而幸福。

  羞颜八岁的时候,爹一个人上京赶考,娘带着羞颜和芒生一直把爹送到村口的渡头,看着爹上了船。爹的窗越走越远,娘儿三个仍旧站在渡头上望着,远远的羞颜看到爹举起手臂用袖子擦眼睛,这时候娘也举起手臂用袖子擦掉了眼睛里的泪水。

  爹走后的那年秋天,家乡突然闹蝗灾,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蝗虫将庄稼吃得干干净净。没有办法,娘回娘家想跟外公讨些粮食,可是外公家情况也不好。外公把自家粮仓里的粮食都拿出来救济了村民,却忘了给自家留些过冬的粮食。最后村里再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李庄和周村的村民全都打了包袱出外讨饭去了。

  娘一个人带着羞颜和芒生在家里艰难度日,快到冬天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了。一天傍晚一群强盗闯进了羞颜的家门,领头的强盗看羞颜的娘颇有几分姿色,遂起了色心,把羞颜的娘按在床上就要污辱。羞颜抱着弟弟缩在角落里,面前是三四个手拿钢刀面目狰狞,此时却发出嗤嗤怪笑得壮汉。羞颜眼见着娘被强盗欺负却没有任何办法,弟弟芒生只顾着哭什么都帮不上。娘在挣扎的时候求强盗们放了一双儿女,留下自己做牛做马都可以,可是强盗根本不听,使劲的撕碎了娘身上那件破旧的已经禁不住撕扯的碎花棉袄。强盗泄完兽欲,娘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一点声音,那几个拿刀要挟着羞颜姐弟的强盗又把娘脱出去到厢房里,羞颜听见娘尖利的嘶喊、求饶,最后再没有一点声音。娘死在厢房的柴火堆上,一把镰刀直直的从后面插进了娘的心脏。

  弟弟害怕的继续号啕大哭,羞颜害怕惹恼了强盗,用手死死捂着弟弟的嘴,弟弟的泪水像洪水一般顺着脸颊流到羞颜的手背上。最后为首的强盗还是听见了芒生的哭声,烦躁的威胁说,再哭,就杀了你。说完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妈的,这家怎么这么穷,什么都没有。房间已经被众强盗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有找到。烦躁的强盗一把从羞颜怀里拉走了芒生,芒生吓的哭得越来越凶了。强盗举起了芒生扔出了房门,芒生的哭声停止了。羞颜跑到门口,看见芒生躺在院子里,头在不断的流血,而芒生的头下枕着磨镰刀用的大青石。羞颜气红了眼睛,转头怒视着那个强盗,强盗满脸的络腮胡子微微的抖动。浑浊的眼睛看到羞颜愤怒的眼神时,突然害怕了,挪开视线寻找着同伙。最后强盗们将羞颜带走了,带走羞颜的时候,为首的强盗打昏了羞颜。那女孩什么都不说,眼睛里的愤怒却让这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心悸了。

  强盗把羞颜带回了山寨,交给了一个凶悍的厨娘,老婆娘每天天不亮就让羞颜从厨房的柴火堆上起来开始做事,全山寨的人都去睡了的时候,羞颜才能回到柴火堆上合拢衣领抱着自己睡了。

  一眨眼八年过去了,羞颜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眼如秋波,手如春柳,只是骨瘦如柴。山寨里的强盗们见羞颜一天天的长成一个标致的人儿,成天借故往厨房跑,都被那凶悍的出娘赶了出去,回过头还要骂羞颜是招蜂引蝶的浪荡贱货,引得一帮男人心里痒痒。

  这年春节前,强盗们劫镖得了一批进贡的丝绸和珠宝,大家杀猪宰羊喝酒庆祝。这批东西还有另一批强盗早埋伏了也要劫的,却没想到被抢了先,怀恨在心。遂在仇人大肆庆祝的时候摸上了山寨,待众人喝得了烂醉,杀了个片甲不留。羞颜躲在厨房没有去大厅所以没有被找到,羞颜躲在柴火堆里祈求这群抢盗杀了人报了仇拿了东西快些下山去,自己也好逃命。羞颜听得外面已经没有了声音,才敢爬出柴火堆,小心的走至大厅。全寨的强盗们都躺在大厅的地板上,刀还来不及拔出鞘,已经一命呜呼了,整个大厅如屠宰场一般的布满了鲜血,那血腥味让羞颜想要呕吐。

  羞颜回厨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几件破旧的衣裳,用一块洗得模糊了的花布包了,抱在胸前就要逃出山寨。走到山寨门口却被一名被头领吩咐回来察看是否留有活口的喽罗逮了个正着,交给了头领。头领见羞颜颇有几分姿色,回去把羞颜卖给了杭州城的妓院花满楼。花满楼的老鸨子徐大娘命一群四五十岁的婆娘给羞颜洗澡,羞颜被几个力大如牛的老婆子强脱了衣裳按在一个大木盆里,用一块粗糙的丝瓜刷子像刷炕席一样的硬脱了一层皮。

  洗过澡换过了衣裳,羞颜被带到徐大娘的面前。焕然一新的羞颜此时更显肤白如雪,眼若秋潭,羞愤交加的羞颜瑟缩在门口的样子更加惹人怜爱了。徐大娘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她看得出来,羞颜很有可能成为她花满楼的顶梁柱,只要多加调教,一天就可以把买她的50两银子赚回来。徐大娘此时被心里的打算喜得合不拢嘴,伸手拉了羞颜坐下,把桌上的糕饼果品往羞颜身边推。羞颜低着头不说话,她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心里还在想为什么这个打扮花哨的老女人对自己如此的好。

  来来来,吃,别客气。告诉妈妈我,叫什么呀?

  羞颜,曲羞颜。

  多大了?

  十六了。

  好好好。以后呀,你就在妈妈我这里住下,只要听话,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少不了你的,有我徐大娘在,看哪个敢欺负你。

  谢谢妈妈收留,羞颜无以为报,徐大娘尽管吩咐羞颜就好。

  好好好,真乖。以后不要叫我徐大娘,那都是外面人叫的,以后你跟着其他姑娘叫我妈妈就行了。

  是,妈妈,羞颜遵命。

  徐大娘把花满楼排名第三的珍翠姑娘的房间腾出来让羞颜住,珍翠不敢跟徐大娘争论就把一肚子怨气放在了羞颜的身上。羞颜依稀记得小时候家里富庶的时候,房间里摆着红木床,桃不桌,粉红的床幔,青花的陶罐。如今住的这房间里更多了许多花红草绿的小摆设,床上一对鸳鸯枕,绣了大朵牡丹花的大红合衾被,四角挂着五六个香喷喷的香囊;窗下一小桌上摆着一把琴,墙上还挂着一把琵琶;桌上摆着时令鲜果和瓜子花生,还有一壶醇香的女儿红。房间虽然不知的豪华舒适,却羞颜觉得艳俗得要命,可是如今寄人篱下,也许是人家的美意呢。

  来到花满楼的当天晚上,羞颜终于知道自己到的是什么地方。傍晚灯火初掌,花满楼已经宾客满楼。徐大娘早在羞颜来到花满楼的时候就已经命人放出了消息,说是花满楼来了新人,今日晚间就要举行赏红大会,价高者得。杭州城内的公子哥听到这个消息,早早就来花满楼寻桌等待了,到要看看花满楼今天得了一个多么水灵的仙女。

  羞颜坐在房间里,身上已经被那几个给她洗澡的大娘强套上的绣满彩蝶月白色的衣裳,头上挽了一个浮云髻,插着戏凤珠翠钗,眉如弯月,唇若樱桃。羞颜手上搅着一方手帕,急得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房间门窗紧闭,想逃也逃不掉。

  两个老妈子进来一边一个的将羞颜搀出了房间,带至厅前。众公子见羞颜不似一般风月女子般艳俗,也不似那秦淮才女般的冷傲,果然人如其名般的羞涩单纯,都暗暗思忖着不管花多大的本钱都要将羞颜据为己有。

  徐大娘已经开始叫价,厅内公子们争相报价,从200两开始已经叫到了千两,徐大娘心中大喜。此时门口一个站了良久的人开了口,别争了,人我要了。

  大家回过头去,才看清说话的人正是杭州城内有名的布匹商人尚清。此人三十有四,是杭州城内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富可敌国,据说京中有其至亲密友,连杭州知府都要惧他三分,杭州百姓都尊其为尚大人。徐大娘见请都请不来且从不踏足花满楼的赏大人今儿也来了,心中一惊,本想着今儿个赚个几百两就得了,可是没想到却招来个不善的主。这尚清虽说是富甲一方,却尚未娶妻,对风花雪月之事业是毫无兴趣,得空儿就是下下棋,练练功夫,其它时间都在星布全国的各分好奔走忙碌。如今从不涉足风月场所的尚大人光临花满楼,在场的各位没有一个不嘀咕的。

  徐大娘嘻笑着走上前来,请尚大人坐在中央桌子边,陪着笑问到,哪股风把您尚大人吹我这小门来了。听你这花满楼今天有新人,我来凑个热闹。徐大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里不知道尚大人是真来看热闹的还是来搅局的。徐大娘,你这今儿来了什么新鲜人,还不让出来让大家瞧瞧。徐大娘从愣神中醒过来,忙跑上半截楼梯拉着羞颜带到尚大人面前。

  尚清抬头看清了眼前的人儿,只见月牙白的袍子,浮云一样的髻,头上的戏凤珠翠钗在众多灯光下烁烁闪动,清潭一般的眼眸里却满是冰冷的鄙视和恐惧,脸面上却强装镇定挺直着身板。尚清目光如利剑般的注视着眼前的人儿,羞颜也直直的注视着眼前这个威风凛凛的强悍男人,站在身边的徐大娘冷不丁的大了个寒颤,见满厅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出大气的,都注视面前的这一对冷战的人。

  尚清豁的站起身来,惊得徐大娘和羞颜都向后踏了一步,尚清见吓着了一脸怒容的羞颜,嘴角飞起一丝唯独羞颜看了个真切的笑容。尚清立定身子,拉着羞颜的手就朝门口走,边走边头也不回的跟徐大娘说,人我带走了,明天你去我绸缎行支领五千两银子,留下她的卖身契就得了。话说完,人也已经消失在门廊上。一屋子的人鸦雀无声,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徐大娘张大了嘴,面前到处飞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五千两呀,五十两的买来的丫头,不出五个时辰翻了一百倍,这辈子没见过。

  尚清拉着尚在惊诧之中的羞颜出了花满楼的门,坐上停在门口的自家的马车,到了尚清在杭州的宅子天丝庄,来到正厅落座,羞颜才清醒过来。羞颜倏的跳至厅中央,面对着坐在大厅正中首位喝茶的尚清,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买我做姨太太不成?尚清喝了整碗茶放下了茶盏,笑着回话,姨太太?我还不曾娶妻,没有正房,哪来的姨太太?羞颜愣在中央不知道该如何质问下去。

  尚清不忍,叫了下人来安排了羞颜的住处,一名十三四岁模样的丫头过来搀了羞颜就要去休息,羞颜不动,尚清开口说,去休息吧,折腾一天,你也累了,养足了精神,明天再来质问我吧。羞颜没有说话,任那名唤春燕丫头领着去休息了。

  第二天羞颜并没有见到尚大人,深夜尚大人嫁到京城的妹妹命人送来了急件,老母病重,尚大人天还没亮就起程去了京城。尚大人在京城办完了老母的后事,烧了七期,然后从北至南巡了一趟个分号,这一去就是七个月。

  羞颜每天在宅子里无所事事,闲来无事想起小时候爹曾经教过她写字,从8岁后就再也没有碰过纸墨笔砚。尚大人书房文房四宝齐全,正好让羞颜拿来练字了。有些底子的羞颜现在写起大字来一点都不陌生,写的有模有样。

  已经是秋天了,窗子外面那棵梧桐树已经开始掉叶子,一阵微风吹过,黄色的叶子像雪一样的飞落,树下已经是厚厚的一片,早上禄伯才命人扫过。桌上铺开的宣纸上空空的,毛笔蘸饱了墨汁,羞颜却不知道写些什么。从《长干行》到《烈女操》,从李白到李煜,羞颜已经抄写了厚厚一本的诗词。

  一片叶子悄悄的从敞开的窗口飘了进来,落在了羞颜面前的宣纸上。羞颜拿起了叶子注视了半天,放在一边,提笔写了两句“满腹凄苦无人诉,雨到狂时与风说”。放下毛笔,羞颜望着纸上的字出神。已经好久没有人跟她说过话了,天丝庄上下待她都很好,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跟羞颜聊聊心事。十六七岁的花样少女,心里有那么的东西无人倾诉。

  好一个“满腹凄苦无人诉,雨到狂时与风说”。羞颜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却正好跳进站在她背后的尚大人怀里。尚大人哈哈大笑,羞得羞颜挣脱尚大人的怀抱跑到桌子的另一边隔桌相望。“看来他们把你伺候的还不错,人胖了,也红润了不少”,尚清兀自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着站在面前的羞颜。

  尚大人回了天丝庄,天丝庄上下欢喜的不得了。晚饭时羞颜和尚清同桌吃饭,羞颜只顾着低头扒饭,不敢抬头。尚清见羞颜只顾着吃白饭,夹了一块鸡肉送到羞颜碗中说,多吃点,该多张点肉才健壮。羞颜听了猛点头,把鸡肉整块的塞进嘴里,却被噎着了。站在旁边伺候的老妈子忙倒了杯茶送过来,羞颜喝了一茶才将卡在喉咙里的鸡肉咽了下去。坐在首位的尚清见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很少见尚大人如此开怀,站在门口等候伺候的仆人们奇怪的向屋子里张望。

  饭后,羞颜借故要回房间休息,却被尚清留了下来。此时厅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羞颜坐在侧座上低着头,手上的一块手帕已经被手心里的汗浸了个半湿。

  你今年多大了,我还不曾问过呢。

  奴家十六,再有两个月就十七了。

  恩,十七了,该给你找个婆家了。你也不能总跟在我这单身汉的身边,日后恐有什么闲言碎语,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羞颜听了心中一惊。大人可是想把羞颜嫁与别人?

  是呀,你的年纪也差不多了。自小受了那么多的苦,也该有个称心的人珍惜你了。

  我……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道来,我自会按你的要求给你寻一家可靠的人家,往后你一个人也好有个依靠。

  羞颜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只是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像要炸开一样。自己是尚大人好心从窑子里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怎么敢奢望能在尚大人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呢。既然是人家买来的,也就与一般货品无异,爱怎么处置,也只能听之任之了。羞颜突然觉得自己把自己抬得太高了,只不过是一个买来的丫头罢了。

  一切全凭大人做主,羞颜不敢违抗。

  好,我会给你找个好婆家,你放心好了。

  尚大人要给羞颜找婆家的事情已经在天丝庄传开了,尚大人也广发了邀请贴,邀请家里有到了娶妻年岁的男丁的商界朋友来参加羞颜的十七岁生日,到时候让羞颜自己挑一个合适的。

  生日当天,羞颜打扮好了坐在房里等着亮相。大堂里聚集了好多从各地被邀请来的乡绅贵族,各家的公子都是出类拔萃的栋梁之才,学识不凡,仪表堂堂。丫头春燕高兴的议会就从前厅跑过来告诉羞颜大厅里的状况,某某乡绅领了公子来了,那公子怎么怎么出色。看着春燕兴奋羡慕的表情,羞颜面无表情的一声不吭,心里却在剧烈的疼痛。在尚大人把她从花满楼带出来的时候,羞颜曾经以为终于有一个人愿意像娘一样的爱她了。春燕再次跑出去看前厅的状况,一阵风似的出了房门。

  宾客到齐,尚清唤春燕去把羞颜搀出来和大家见个面。春燕欢喜的去了,却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告诉尚大人:“羞颜小姐不在房里,礼服整整齐齐放在床上,人却没了”。厅前一片慌乱。

  尚清派了很多家丁出去寻找,没有结果,又命各省各分号一起打探,还是没有结果。

  一年后,多方回了消息,有的说在京城看见羞颜,羞颜找到了做了官爹,一直找不到他们母子三人的爹见了羞颜老泪纵横。有人说在江浙一带见过,不过是在青楼烟花之地,不敢肯定。

  最后,还是没有羞颜确切的行踪。

  (完)

  后记:这是我认为我写的最差劲的东西,并不是因为不同的时代背景。因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总之,幸运的是,我完成了它。

  作于2002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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