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凉.吴 2002-12-05发表于论坛
 

落叶知处

  在我们的生命中,有些人会悄悄地出现,然后也会悄悄地消失。在彼此的心里也许会留下深刻的痕迹,也许什么都没有。

  穆野第一次与方童见面是在穆野大学二年级开学后的第一堂建筑理论课上,方童来穆野的班上蹭课。方童夹在穆野的同学当中走进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穆野的身边。最后一排只坐了穆野一个人,他不认识她,猜想也许是新来的转学生。开课十分钟后,方童悄悄问穆野,什么是建筑?穆野突然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此简单的问题。方童睁着好奇的眼睛等待着答案。有时候一个简单的问题,让我们不知该如何解释。穆野匆促地回答,就是房子。方童自言自语地说,我想要房子,自己的房子,然后趴在桌子上嗤嗤地笑。

  方童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一向人缘很好,中文系大二的学生。经常跑到其他系的课堂听课,有时候甚至跑到别的学校去,比如去医科大学听心理学,去艺术学院听色彩构成和油画课。身边没有什么同性朋友,有时候跟一群男生在球场上大汗淋漓地踢球,或者跟男生躲在树丛里,看他们抽烟。男生们并不当她是女孩,经常弄乱她的头发,朝她身上扔臭球鞋。

  穆野是个孤僻的男生,脸上有一种年轻人不该有的淡淡的沧桑。浓浓的眉毛下是一双几乎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睛,眼神冷浚而麻木。因为穆野的一贯态度冷漠,所以身边从来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自从在建筑理论课上认识了方童,穆野身边时刻能看到方童的影子,除了睡觉和洗澡的时候。有时候穆野可以地躲开方童想享受一刻宁静,但是很快就会被方童找到。方童说,哪人少,哪就能找到你。

  方童拉着穆野跟她一起去图书馆借武侠小说,去医科大学看解剖看到两个人一起跑出去呕吐。方童拉穆野去球场看球,方童挥舞着手上粉红色的塑料袋大声地叫喊,穆野站在方童身边一脸的不耐烦和无奈。他总是无法狠下心来拒绝那充满希望和祈求的笑脸。

  方童生日的时候,总要拉着穆野去酒吧喝到站不稳脚跟才肯离开。午夜的时候两个人走在初春清冽的空气里,方童一个人摇摇晃晃又唱又跳走在前面,穆野跟在后面,表情还是一贯的冷漠。只是眼睛一直在注意着方童,怕她像第一次出来喝酒那样,不长眼地撞到树上。虽然有时候穆野对方童有一种不胜其扰的感觉,但是这个开朗活泼、似乎没有任何烦恼的女孩给了他很多从来没有过的快乐。穆野知道在她心里一定隐藏着一道伤口,只是从来不展示给别人。方童不说,穆野不问,他们都给了对方充分的空间。曾经一次酒醉之后,烂醉如泥的方童突然睁大眼睛问,你知道我的生日是什么日子吗?是消费者权益日,可我却是最大的假冒伪劣产品。说完笑着趴在酒吧的桌子上,肩膀微微的颤抖。那是唯一的一次方童在穆野面前的哭泣。

  穆野始终认为自己比方童幸福,父母虽然没什么权势地位,但是生活小康,尽管严厉,但是很关爱他,愿意供穆野在国内读硕士、博士。穆野只是习惯沉默,不太容易相信别人,所以表情冷漠。但是方童不同,她一定经历了什么,因为害怕才学会掩饰。其实她更需要爱情,爱情会使女人变得真正的快乐。只是不知道谁能够来承受她的痛苦,换给她快乐。

  毕业后,穆野应聘到一家房地产公司作职员,而方童却要离开这座北方城市。临行前两个人在经常光顾的酒吧喝酒。

  方童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随着音乐摇晃身体,然后对坐在身边的穆野说,我要去西藏。

  穆野有一点点意外,可是他仍然镇定地问,为什么。

  方童说,因为听说那里有最多的羊群,最蓝的天空,最纯朴的人,还有最高的山。

  你要去登玛峰吗?

  也许吧。

  我们这辈子也许永远都走不到顶峰,任何事情。

  方童快乐地说,那我就站山腰上看一下。

  穆野再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感到无能为力。他没有命令这个小东西的资格,他们只是朋友罢了。

  方童独自离开了,走的那天穆野没有去送行。他说,送了,怕自己想要留下她。她说,怕他留她她就真的不走了。所以两个人商定不送,只是要保持联系。

  半个月后,方童写E_mail给穆野说已经从四川进入西藏了,坐了四天四夜的汽车,整个人快散掉了,刚刚下车就找了一家网吧写信给他。

  一个月后,方童写信来说在拉萨转悠了一个星期,到了海拔2000米已经受不了,怕是到不了山腰了。找了个当地的导游去看传说中的蓝天和羊群,却不幸踩一脚牛屎。本来想在西藏也点什么,却全因为牛屎坏了灵感。现在已经出了西藏,在上海。穆野看完信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情不自禁地笑了。从电脑屏幕上看到自己的笑容,穆野惊呆了,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悄悄地爱上了方童。

  两个月后,方童来信告诉穆野她已经在上海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个专门作出版的广告公司作文字编辑。公司分给她一台电脑,可以上网,经常偷偷上网玩游戏。

  又两个月,方童再次来信。她在网上看到一篇介绍冰雪节的报道,在图片上看到树挂、冰雕和雪雕,她打算辞了工作去东北看雪雕,从上海直飞哈尔滨。

  看得出方童的家庭很富裕,否则这小丫头不能这么自在地东奔西走。有时候物质在一定程度上,给心很多的自由。

  以后的一年,穆野只是在自己生日收到方童寄来的电子贺卡和方童生日那天写来的一封信。贺卡是以冬天为背景的Flash,雪花从天空缓缓地降落,雪地上一座学人在微笑,然后雪人说了一句“生日快乐”,除此之外,再没有一句话。另外的一封信里,只是说很想念他和那个酒吧。

  又是一个冬天来临,穆野已经跳槽到一家外资建筑公司作了建筑师。贷款买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身边没有固定的女友。所接触的女孩子都有一张粉饰过的精致脸庞和一张伪装过的笑脸,没有人像方童那样喝酒喝到站不稳脚跟,走在路上又唱又跳,没有人敢像方童那样放肆地大声喊和笑。方童的笑容很纯粹,是真的很开心地笑。不知道现在,她的笑容是否依然。

  晚上穆野在家里上网收邮件,已经告诉了方童自己买了房子,只是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信箱里只有几封广告邮件,没有方童写来的信。每次方童写信来,主题都是“*^?^*”,好像她的笑脸。

  门铃响了,穆野不知道谁会来,他没有什么客人。在打开门的瞬间,穆野突然心跳加快。门开了,方童站在门外微笑着,身后是一个大大的粉蓝色旅行箱。

  方童的头发长了,松散地披在肩膀上,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

  穆野倒了一杯热茶给方童,方童两手握着茶杯对穆野微笑,热气笼罩着她的脸,模糊了她的笑容。对穆野来说,像一场梦境。

  你这臭丫头,一年只两封信,终于想起我了?

  方童放下手上的杯子说,是呀,累了,像找个彼岸登陆了,只是找不到能忍受我的,只有回来找你了,你收留我吗?方童直直地看着穆野,掩饰着自己心里的恐惧。

  穆野沉默地看着方童,不知道她的话里有几分玩笑几分真实。

  方童从穆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在大学的时候她拉着他去看球看解剖,他的脸上也从来看不出愿意不愿意。或许还是错了,或许穆野从来没有想过。

  方童低下头,提起旅行箱欲走向门口。上哪去?穆野问。

  你不要我,我只好接着出去找了,一定有一个肯要我,忍受我。

  不许。穆野大声说。不许,不许你再离开让我找不到。穆野将方童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原来他也一直在等待,原来他们一直都知道叶落何处。

  方童在穆野的怀里毫无掩饰地幸福的哭了。

  作于2002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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