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时，她住在北方林区的一个小城。她家后面不远处就是山，山上有一座亭子，叫听松阁。山上的榛子树下，到了春天会有毛茸茸的紫色小花开放。
那时候她经常一个人爬上那座小山，站在听松阁上俯瞰整座小城。
小城就像一艘停泊的小船，停泊在群山的怀抱。寂静而安详。仿佛与外界没有什么联系。她以为她会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十二岁那年跟着父母搬出了小城。她坐在卧铺车厢里，看着外面的站台，和站台上送行的人。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很多年后，她在北京。
这是一座别人的城市，她为了一个男人来到这里。她并不喜欢北京。
当男人对她说我要离开你的时候，她终于明白，所有的诺言都是可以不遵守和收回的。
一个人的生活孤单而辛苦。她很喜欢人多的地方，即便没有人跟她说话。
她经常一个人独自去酒吧，坐在角落里。酒吧的音乐很吵，女孩们的脸象一朵绽放的以色列玫瑰，男人们的眼睛里只有欲望。
她经常去那个叫angel’s dream的酒吧，朴实的红砖墙，已经掉了漆的桌子，长长的木板凳。到了午夜，女孩们会站在酒吧中间那张大大的桌子上跳舞，大胆而狂放。
那个女孩，她偶尔会看到她，因为她并不像她一样每周固定在周六出现在这里。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一群人。
她又看到了她，她一个人来，坐在吧台的一角独自喝着一杯长岛冰茶。额前长长的头发掉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的眼睛很亮，好像能照亮任何一处黑暗。但是今天，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彩。
一个男人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没有抬头说了一句话，男人好像很恼怒。男人并没有走，使劲的搬过她的肩膀，让她直视他。女孩甩开男人的手，男人很生气的样子，女孩跳下椅子，狠狠甩了男人一个巴掌。男人生气的走了。
女孩重新坐回椅子上，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女孩对她微笑，抿了抿嘴。她拿起自己的酒杯走向她。
你好，我叫雪。你好，我叫angel。
对不起angel，我一直在看你。
恩，我知道。
我看到你打了他一巴掌。
他欠打。
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在这认识的，他说让我跟他去开房，我就甩了他一巴掌。
两个女孩聊开了，雪对angel聊起了自己出生的那个小城，聊起了听松阁，聊起了榛子树下毛茸茸的紫色小花。Angel问雪为什么不回去，雪告诉她，那里已经没有家人，所有的家人都已经搬出来了。
Angel对雪聊到了曾经爱过的男人，她抓到他和别的女人在床上，而她当时已经怀孕了，两个人准备要结婚的。最后她离开了那个男人，拿掉了孩子。Angel说当她躺在手术台等待医生给她做人流手术的时候，她哭了，她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个不成形的孩子一起被绞成了一滩血水。
雪说，男人都是不可信的，他们只是当我们是玩具，喜欢的时候会好好爱护，不喜欢的时候就会随手丢弃。我们再也不要做被男人随手丢弃的女人了。
两个女孩坐在酒吧里聊了很多，哈哈大笑，碰杯子干掉杯子里的酒，手拉手跑到酒吧中间那张大大的木桌子上跳舞。她们看到桌子旁边，男人们充满欲望的脸。在这酒吧里，她们成了那些单独来酒吧的男人的猎物。她们尽情的舞动身体，拥抱，亲吻彼此的脸颊。
Angel来自南方的一座大城市，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她有南方女孩特有的柔嫩皮肤和较好身段，自信，独立。
雪说，我们都不相信男人，因为我们都被伤过。Angel说，是的，男人都不可信，我们只能信自己。
Angel的室友搬走后，雪搬了进去跟angel做了室友。雪给angel包芹菜饺子吃，angel给雪煲好喝的汤。Angel说，别人可以不爱我们，但是我们一定要爱自己。雪说，angel，我爱你。Angel高兴的亲亲雪的脸说，宝贝，我也爱你。
她们总是一起出动，一起去做头发，一起逛街，一起去酒吧。
Angel开始每周六固定的跟雪去angel’s dream，雪说她来这里是因为有一天偶然经过看见了dream这个词，angel说她第一次来是因为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很多时候会有男人来找她们搭讪，雪低着头不说话，angel很开心的跟他们聊天，向他们介绍，这是我的同居人雪，男人对雪微笑，雪也对他们微笑。
有时候angel会拍拍雪的肩膀说，宝贝，你自己回家可以吗。旁边站着一个等待的男人。Angel喜欢壮壮的男人，她说那样她有被征服的感觉，其实，最后是她征服了他们。这时候雪总是点点头说，可以。然后angel会在第二天凌晨才回来，回来倒头就睡。雪总是安静的躺在床上等待angel回来，听到angel进门的声音才会安心睡去。
Angel说，雪，偶尔你也要跟男人出去玩玩。雪说，我有你就够了。Angel说，但是有些东西是我不能给你的，比如男人的温暖。
雪和angel再次来到酒吧，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走过来跟angel说话，很熟悉的样子。男人带angel过去见他的朋友，一个坐在吧台另一边的男人，雪看到他了，他也正在看雪。Angel一个人走回来对雪说，宝贝，一会我跟他走。雪说，我知道了，我会自己回家。Angel问雪，你看见那个男人了吗，站在他旁边那个，他说他对你有好感，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雪看着angel，angel说，宝贝，别委屈自己。雪说，好。
四个人在一家快捷酒店开了两个房间，在近房门的时候，angel对雪眨了眨眼睛。
雪坐在床边看着这个男人，他的眉毛很浓，嘴唇很薄，象她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她问，你说，他们在另一个房间正在做什么呢？他说，你想知道？恩，想知道。
男人走到雪的身边，蹲下身体，说，他们在做这个。男人吻上了雪的嘴唇，舌头灵巧的进入雪的口中挑逗着她。
雪的身体柔软而冰冷，男人的手很大很温暖，雪感觉自己的身体会在她的手里融化，就像一片雪花。
男人的亲吻让雪在某一刻有一种感觉，这个男人是爱她的，但是她马上知道，那只是一种错觉。男人的身体很健壮，皮肤润滑。雪抓紧他的手臂，感觉肌肉在每次冲刺的时候变得更加结实和紧绷。雪仰起头承受那份给她带来快乐的痛苦，感觉自己好像就要被撕成碎片，一次一次冲上欲望的高峰。在那里，雪看到了她出生的小城，飘雪的小城，家后面被雪覆盖的小山，她就躺在厚厚的积雪上，眼前是晴朗的天空。
雪对angel说，他们做爱的时候她感觉那个男人是爱她的。Angel笑了，宝贝，那是错觉，他其实并不爱你。可是我感觉他是爱我的。不，宝贝，他不爱你，他只是需要你的身体。一个男人如果爱你，他的眼神里会有疼惜，如果不爱你就只有欲望，难道你分不清什么是疼惜什么是欲望吗。
雪不能接受angel这么冷漠的解释，跑出了家门。她无处可去，蹲在一个角落里哭了。
搬出小城不久，父母就离婚了。雪跟着父亲一直到上了大学。母亲不久后又结婚了，父亲在雪大学毕业那年也结婚了。雪突然感觉自己无家可归。
那时候她认识了那个她曾经深爱的男人，他把雪带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北京。最后又因为另一个女人把雪抛弃了在北京。雪没有抱怨过，她在他的眼神里已经看不到当初看到过的感动，除了抱歉，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东西。雪最不想要的，就是他的抱歉。
雪请求他最后一次跟她做爱，他做了一半对雪说，对不起，我做不下去。雪哭了，哭得很伤心。他坐在雪的身边，无话可说。
离开他之后，雪学会了抽烟。分手的最初，雪经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抽烟，一直抽到吐，吐完接着抽。房间里到处都是烟。
Angel找到蹲在角落里的雪，雪仰起满是泪水的脸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太傻。Angel抱紧雪，傻孩子，你错在哪里了，你只是需要有人爱你，但是他不能给你。
回家angel给雪放了热水让她洗澡，雪站在花洒下，水顺着雪的头顶流下。Angel靠在浴室的门口狠狠的抽着一支烟，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两个独自生活在别人的城市的女孩，孤独使她们彼此相爱，除了彼此她们再没有别的。
新的一年开始不久，angel认识了一个德国人，德国人疯狂的追求了angel两个月。Angel最后终于接受了他，并答应他跟他回德国去。
雪问angel，你爱他吗。Angel说，他爱我。可是你并不爱他。宝贝，我们都已经不年轻，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一辈子，我们最终都需要一个男人的照顾，他能好好照顾我。
Angel离开的那天，雪去机场送她。雪抱着angel哭了，angel依旧微笑着。Angel说，宝贝，对自己好一点，找一个爱你的人，跟他一起生活，给他生孩子，即使你不爱他，女人最终都是要这么生活。
雪说，angel，你是我的天使，你让我不孤独，你走了，我又重新开始孤独了。傻宝贝，没有人会永远孤独，你也是我的天使，我们都是天使。
Angel走之后，雪一个人回到她出生的小城。已经离开了十几年，小城变了好多。她家后面的小山还是那样，听松阁依旧存在，只是变得很破旧。
从听松阁看整座小城，小城象一条不再航行的小船，停泊在山的怀抱中。
圣诞节的时候，angel收到雪的一封信和一张照片。雪说，我的angel，我结婚了，他是一个小学老师，巧合的是我们曾经是小学同学，他很爱我。落款写你的天使雪。
照片中雪穿着洁白的婚纱，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男人低头看着雪的脸庞，那个男人的眼神里有疼惜。
|
